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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那月忆我的马街岁月

马街书会是一种汉族民间曲艺盛会。位于河南省宝丰县城南5公里处,是全国各地说唱艺人的“朝拜圣地”,每年农历正月十三,全国数千名曲艺艺人负鼓携琴汇聚于此。这些外地赶来的人们都分散住在马街村里的村民家。

在年,由于成绩不理想计划复读,父亲把这个想法告诉了马街的一个叫吴常山的爷爷,本以为管初中的孩子很麻烦,谁知吴爷爷一口答应,并让我吃住到他家里。在他的帮助下,我顺利转学到了马街中学读初三。等我怯生生的跟父亲一起带着行李来到爷爷家,才知道这是个大家庭,一大家子十口人,真正的四世同堂。

记得那天从鲁山坐班车到宝丰的小店村口下车,吴爷爷已经在等着我们了,热情的招呼着领我们往马街赶。我第一次见到吴爷爷,原来好年轻,之所以称呼他爷爷,是因为他与我爷爷奶奶曾经是非常好的老邻居,亲如兄弟。吴爷爷边走边和我父亲聊天,他中等身材偏瘦,很慈善。到了村口路边的一处房子处,爷爷说:“到家了”,这时忽然窜来一只漂亮的小黑狗对着我们“汪汪汪”的一阵狂吠,“小黑,去去去,家里人回来了你也叫”随着这声音从院里走出来一位瘦高个、齐脖子短发、皮肤微黑、穿着简朴的中年女人,后面陆续跟出来一群高高低低的男孩子,中年女人热情地拉住我的手:“小红,回来吧,来来”我怯生生地在簇拥中进入堂屋,这时,一个有一米八左右高的白胡子老爷爷和一个大概一米五高的老奶奶满脸欢喜的走进屋里跟我爸打了招呼,拉着我的手让我坐下,父亲对我说:“这是你老爷老奶(曾祖父曾祖母)”,原来是吴爷爷的父母,都是八十多岁的人了,身体好硬朗,老爷的腰稍微有点弯,老奶身子倒直的很,我仔细一看,原来是小脚啊!脚脖上还缠着黑色的绑腿,黑褂子、黑裤子、尖头黑布鞋。老奶问了我的年龄,指着在一旁站着的两个比我小好多的男娃:“这是你发青叔、发志叔,上哩小学......这是你大军叔、勇叔、婶”,这时,一个满面阳光、扎着马尾辫的女孩笑嘻嘻进到屋里径直到我身边,说:“小红吧?我是吴妞,以后咱俩住一个屋,你不用喊我姑姑,咱俩一般大,就叫我妞都行了”,我的紧张感一下子消失了,跟着她进了屋,开始互相熟悉起来。

吃过午饭,父亲就匆匆地赶回鲁山,我就住下来,开始了新环境下的学习和生活。

第二天,吴爷爷和妞姑带我到离家不远的中学见了班主任周良老师,和妞姑是一个班,座位还挨着,免得我孤独。原来吴爷爷是教导主任,在学校好严肃的。那时候的学校没有闹铃,上下课都是操场角的一个撞钟,用绳子拉动钟内的铁锤发出“铛——铛——”的敲击声。淳朴的同学们没几天就熟络了,对我都好照顾。放学后,老奶就把饭做好了,大锅的炖菜,各种蔬菜、肉、粉条一起熬,远远的就被香气把食欲放大了,我们四个学生都拿着大碗盛饭,两个小叔叔总是把盛好的饭菜塞给我然后再盛。一家人总怕我认生吃不饱,每顿都要吃到肚子圆才行,所以我很快就变成了小胖女。婶婶因为刚生了宝宝时间不长,总是在卧室里吃饭。只要见我进屋就说“吃饱啊,可不敢作假,这是自己家,别怯生”。那是一段天天吃饱了撑的少年岁月。

吴爷爷的院子没有围墙,院子里有一口井是打水吃的,通常是大军叔和勇叔打水,我们四个学生经常在井边玩,两个小叔叔时不时提醒我“小心啊,别靠太近井口”,小黑狗也围着我们窜来窜去。每天放学后,小黑狗就会跑到院子外面快速摇着尾巴在我们腿上蹭来蹭去,再也没有冲着我狂吠了。可惜后来它生病死了,妞姑抱着它哭了一天不让埋。

那年马街书会,人山人海。书会前两天,吴爷爷家里就有远处赶来唱戏的戏班子住到家里来。跟爷爷家紧挨着的是一栋两层小楼,平时没人住,客人来了就安排住进去。这栋楼是奶奶的弟弟盖的,叫叶舒山,我称呼他舅爷。舅爷和舅奶奶一家人平时住在杨庄镇上做书画招牌生意。书会开始前一天我见到了他们。舅爷高大帅气,舅奶奶长得又高又年轻漂亮,还有一双儿女苗苗和陆陆漂亮可爱。看起来舅奶奶要比舅爷年轻好多。晚上从妞姑那里知道,舅奶奶二十岁时是娘家村里的队长,能干得很。舅爷年轻时家贫讨饭到她村里,说是讨饭,实际是给人家干活。舅爷有志气,干活之余刻苦自学,还写得一手好字。舅奶奶相中了他的人品和才华,就嫁给了他。婚后两人一起白手起家创业,盖了全村第一栋楼。来马街书会的还有一个叫三相的算命先生,那天三相是提前到来的。他一算就说舅爷正在赶来的路上,一共四个人。不大一会儿,舅爷一家真的就到家了,把我们几个小孩佩服的五体投地。我好奇,请三相给我算算,他说我以后要考上美术类专业,说我童年的家门口有一条河,大门外一棵柏树,树下是一块大石头,这些后来验证都非常准确,相术真是一门大学问。

妞姑是我唯一的闺蜜,因为是姑姑,她总是像个大人一样护我。不禁让我穿她的衣服,还啥活都不让我干,而她却很勤快。妞姑对我很温和,却也有脾气厉害的时候。

那是书会开始的第一天,吃过早饭,妞姑带我赶往位于沙河里的会场,路上人挤人,她紧紧拉着我的手在前面开路,我紧跟其后往前挤。忽然有个胖男人横在我俩的胳膊间当着不让我过去,妞姑发现拉不动我,扭头看到那个大汉,大声怒喝:“让开!快点!当心我揍死你!”我第一次见姑姑这么厉害,那个大汉被镇的把身子往一边斜了斜,我趁机靠紧了姑姑,姑姑还怒睁着大眼睛瞪了那人一眼,我顿时好佩服她!太厉害了!我的姑!姑姑又叮嘱我:“谁再挤你就叫我”。就这样我俩挤到了主会场。到处都是唱戏的人群,有两个人一班的,有六七个人一般的,他们坐在长长短短的板凳或马扎(一种凳子)上,有拉二胡的,有唱戏的,有说书的......,好不热闹。转了好一会儿,妞姑说:“饿了吧?走,咱们买油条吃去”。那年月,油条可是过年才能吃到的稀罕食品。我俩来到帐篷搭建的一个个摊位前进行对比挑选,然后拿着用细棍子串起来的一沓油膜笼(一种宽宽扁扁的中间有缝隙的油条)边吃边转,我想喝胡辣汤,妞姑说:“忍忍回家咱自己做了再喝。这里做胡辣汤的水就是前边河沟里的,脏得很”。哦,原来如此。看来姑姑是有原则的护着我的!

我俩转的实在累了才回家,

老奶和奶奶已经做好了丰盛的饭菜。我俩说:“渴死了,先喝点茶(开水)”,老奶赶紧抓一把白糖分别撒到碗里。老奶虽然个子不高又是小脚,年龄也大了,身体却好得很,很少见她生病。做饭的主厨就是老奶,天天忙忙碌碌也不说累,或许这就是身体健康的原因吧。

奶奶和大军叔、勇叔是干农活的主力军团,奶奶的皮肤被晒得黑乎乎的,像个男人一样,每天吃了饭就下地干活去了。婶婶的宝宝一天天长大,婶婶除了照顾孩子,打理家务,越来越多的看到她和老奶一起在厨房忙碌的身影。两个上小学的叔叔放学后更多的时间是逗宝宝,院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有段时间,我发现婶婶老不在家,大军叔和奶奶还天天神神密密的往外几趟。耐不住好奇问了妞姑,她告诉我,原来是婶婶又怀孕了,躲进离家很远的苹果园里住了,说是回了娘家。“为什么?一个人住苹果园里不害怕吗?”妞姑无奈地说:“没办法呀!计划生育不让生二胎,抓住的话可吓人了。”想想现在鼓励生二胎,那年代的人真是太苦了。听说后来二宝出生后,婶婶得了轻度精神病,我想可能是日夜待在苹果园里提心吊胆吓的吧!婶婶漂亮又善良,却因为躲避计划生育遭了这么大的罪!

后来,听奶奶说,老爷脑子开始糊涂了。老爷每天在村里转,有时找邻居聊天,有时到路边拾些干树枝带回家当柴烧。有一天他在路边问一个邻居:“这是哪儿?我咋回马街哩?”那个邻居奇怪地说:“这不就在马街里吗?你忘路了?走,我带你回你家”。所以,奶奶叮嘱全家人不要让老爷独自再外出了,以免真的走丢。从那以后,我们都会时不时的看看老爷是不是在视线范围内。不过,老爷糊涂的时候不多,很少走远。老奶和婶婶总是把第一碗饭端给老爷。后来听父亲说老爷活到快一百岁时去世了。是在一个晚上,吃过晚饭老爷像往常一样坐在吴爷爷的怀里看电视,电视演完了他还是一动不动,这才发现已经走了。老爷年龄大比较瘦,为了让他舒服些,吴爷爷每晚都坐在大圈椅里抱着他看电视,他是自然老去的。

有一天,叔叔买了好多肉,还杀鸡,我感觉好奇怪,原来远方的亲人要回来了。奶奶兴奋的告诉我们:“台湾的家人就要回来了,快到家了。”几十年了,奶奶的父亲在台湾一直思念马街的家,政策终于允许探亲了,奶奶的父亲身体不好,就由奶奶的继母回来与家人团聚。可惜,奶奶的母亲早已不在了。

第二天一早,奶奶一家就开始准备饭菜,奶奶还穿上了新衣服,时不时的就要望望大路上。终于一群人走向了院子,奶奶和爷爷、叔叔快步迎上去,奶奶和一个花白头发、仪态端庄的老奶奶抱头痛哭,身边陪同的舅爷舅奶都在抹眼泪。我那时不太懂这种久别重逢的亲情,却也感动的两眼泪花。奶奶和舅爷一边拉一只胳膊和老奶奶进了堂屋,一番哭诉别后的互相思念和各自的生活状况,一大桌子饭菜都没怎么吃。到了下午,村里也来了人,系着领带,应该是村长吧,跟老奶奶握手欢迎她回家。

后来听舅爷说,他跟着老奶奶一起去台湾看他父亲的时候,是先到香港再转机台湾。到了香港,老奶奶用流利的英语交流,舅爷说“感觉自己忽然变成了聋子哑巴,跟个傻子似的。这些孩子们一定要好好上学,学好英语,才能有更大的发展”,从那时起我对坚持上学和学好英语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后来的好多关于学习上的坚持都与舅爷的经历感受和那番话有关。

每到星期天,妞姑就会带我逛遍马街村(称为街里)。有一次我俩去了尼姑院,我可是只在书本里见过尼姑二字。进到院里,一个光头、身穿灰白色袍子、黑布鞋的、二十多岁的尼姑正在拾掇木柴,看见我们,冲我们腼腆的笑了笑就低头干活了,院子不大,打扫的很干净。妞姑又带我进了另外一家院子,房子有些破旧,原来是妞姑家的老房子。妞姑还介绍说马街以前有个石头垒起的寨墙围着整个街(村),现在看不到了。

有一天,吴爷爷家里来了一个中等身材皮肤微黑的伯伯,非让我去他家吃饭,原来是众伯-----我父亲的童年好友。到了他家里,有两个女孩一个男孩热情的招呼我进屋坐着,大的叫录团,很快去厨房端饭菜,还有烙饼,她年龄比我小,做饭却是一把好手。伯母因病去世后,伯伯要忙田里活,小小年纪的她就承担了家务,还要照顾弟妹。我又多了一个要好的朋友,只是录团放学后要忙做饭洗衣,不象我能转着玩。有时候转到他家门前的河边,就见她在洗大盆的衣服。我在憧憬未来的时候,她更多的是想着咋能照顾好家。跟她相比,我真是蜜里生密里长啊!只管上学就行,啥也不用干啥也不用管。所有的幸福都因有父母家人在负重前行。

还有一个叫孙长林的老爷也是隔三岔五的去看我,另外的几个爷爷奶奶已记不清名字了,时不时的邀请我吃饭。那时我有点犯迷糊--------我有这么大的魅力么?他们咋会对我一个外地来的小孩这么热情?反正去了都有好吃的,我是一喊就去。他们一边给我碗里夹肉,一边说我爷爷奶奶以前在马街的事情,说我爷爷可直正了,能吃苦得很,我奶奶非常的善良勤劳,邻里之间互帮互助,从没跟谁红过脸,没大声说过话,总是笑吟吟地。还说我父亲小时候有些调皮,但很聪明有礼,勤快的很,爱学习。还叮嘱我别怯生,回马街就是真正回家了,不仅吴爷爷家是我的家,他们这里也是我的家。那种温暖的感觉,现在回想起来,仍感受犹新。

那时候我的理想就是考平顶山师范美术专业,美术课由教语文的周良老师担任,他就让我放学后或周日里到他家里画画,他能多些指导我。那时候也没有培训班一说,也不说要加课费。现在想来,该是多么淳朴的人民教师啊!还有教数学的黄老师,总是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把题讲到我能理解透为止。

太多的温暖回忆都深藏在了记忆深处......

后来我去鲁山一高上学,就永远离开了马街,离开了那个充满爱的大家庭。那是一段人生中最难忘的美好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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