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龙寺听琴
文/李建华
也许生来愚钝,没有慧心,我从来就对佛教相关的东西没有任何兴趣。虽然也曾跟随旅游团到过灵隐寺、寒山寺、报国寺、万年寺等海内外著名寺院,但看着同行者们虔诚地烧高香、拜佛、求签甚至请玉佛,我只是漠然绕过,独自浏览一下各寺院独特的殿堂建筑、精致的佛像雕塑,权作艺术欣赏而已。
名山古刹走得多了,富民本地的这些小寺院我更不想进。只是,有一处寺院一直吸引着我,很想去看看,这就是款庄白龙寺。
那是二十多年前了,读《富民文史资料》,读到款庄朱文华先生介绍款庄白龙寺一文,被一个内容所吸引。文中介绍白龙寺内有一首“八仙诗”,巧妙地利用汉字的方块造型,共八个大字,每个大字里面藏着几个小字,拆开就是八句诗,分别描绘了八仙栩栩如生的形象。作为大学中文系毕业的语文老师,我虽然对诗歌没多少兴趣,但各种形式的诗歌读得多、见得多了,不过还是对这样独特的诗歌形式感到惊奇。当时我估计这样的诗肯定天下无双,于是描摹了这八个大字,还抄录过这首拆开后的八仙诗,寄给云南省语委编的《语言美》报一位认识的编辑老师。他一看也很惊讶,说这种特殊形式的诗可以在报上刊出,只是那几个“大字套小字”根本不可能用电脑或打字机打出来,让我去原地寻访一下,拍下照片,或者把书上的字样扫描下来寄给他。无奈的是,二十多年前,我一没照相机,二没听说过扫描仪为何物,何况虽同在富民县,但却远隔数重山的款庄我也只是听说过而没去过,更不用说白龙寺在何处了。此事便不了了之。不过,那首诗我多年来仍依稀记得:
仙姑捧出长生酒,彩荷花蓝献蟠桃。国舅手执提云板,果老骑驴过仙桥。
洞宾抱剑青风舞,钟离老祖把扇摇。拐李先生道法高,湘子瑶池吹玉箫。
那时,我就有一个愿望,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到白龙寺,亲自看看这奇特的八仙诗。
初次踏进白龙寺,已是年夏天。为创作、编辑《富民文史资料·富民民间故事专辑》,我与富民县作协诸同仁一起到款庄采风。那天中午,朱文华先生如数家珍般地讲述款庄地区的各种民间传说、故事,其中也讲到了白龙寺。我们听得津津有味,我居然就忘记了向朱老先生了解一下“八仙诗”的情况。把朱老先生送回家后,下午我们又去了几个点,到白龙寺时,听了家在款庄的同仁张先生的简介,匆匆浏览了一下便走了,也没有留意“八仙诗”在何处。
再访白龙寺,是我独自一人。那是年年终,到款庄一个朋友家吃杀猪饭。中午,其他人相约到东村泡野温泉,我不想凑热闹,于是独自驱车到了白龙寺。饭饱神虚,先把车停在放生池边大树下阴凉处,小憩一会儿。一觉醒来,神清气爽。池边,微风徐徐,水面泛起丝丝涟漪;下面,款庄集镇沐浴在午后的阳光下,阵阵暖意。正在欣赏风景,耳畔忽然传来时而悠扬、时而生涩的琴声。不错,是琴声,而且以我仅有的一点点文艺细胞也能辨识出来,是电子琴。虽然我曾怀疑,这佛门净地怎么会有电子琴音乐,而且应该是现场演奏,但这又是确信无疑的。
随着琴声,我不禁走了进去。进了山门,就是前院。院子右边有一张石桌,几个石凳,一位老人正坐在藤架下石桌边专心地弹奏。六七十岁样子,头戴一顶黑色遮阳帽,微微露出的鬓角已有些花白;身穿灰色外衣,橙黄色毛衣,袖口稍稍卷起;手腕、手背上青筋爆出;略显短粗的手指一看就有些粗糙,并且稍有些弯曲,正在琴键上笨拙地触弹;琴声断断续续地从黑白琴键上没多少规律跳出,没多少规律——这显然是一位初学者,因为这老人家我认识,即使他低头专心地弹奏,到了面前我仍一眼就认出了。他就是白龙寺旁多宜甲村的农民作家潘正和。老先生曾做过几年民办教师,后回乡务农。辛苦劳作之余还喜欢写作,到了晚年,竟下决心自学电脑,从事小说散文、传说故事、花灯剧本的创作,还自费编印了个人作品集《悠悠款庄情》,成为我县第一个出版文学作品集的农民作家,并获得了富民县文艺创作奖。
我的拍照打扰了潘老先生,他停住了弹奏,抬头认出了我,非常高兴:“李老师是你啊,怎么会独自一人来到这里?几次想请你到家里坐坐你都没来。走,跟我回家去。”说着就要收拾东西。我一边推辞一边翻看老先生摆在电子琴上面的书。那是几本曲谱,如《云南花灯调经典》、《昆明二胡独奏曲谱》,还有一大本手抄本复印件,是老先生和县内一些花灯老艺人的花灯作品。潘老先生说,多年来,他们乡村花灯队逢年过节都要演出,平时也会邀约起来在家里聚一聚,拉拉唱唱。一个人时,他就喜欢到这安静的盘龙寺里,独自拉拉二胡,熟悉一下曲调,学学新剧目。前不久有人送了他这台电子琴,他想练练,到过年也可以在花灯队里再添一种器乐伴奏了。说起写作,老先生说他正在整理第二本作品集,大概一年后又可以拿出来了。
内心钦佩潘老先生之余,我问起了白龙寺“八仙诗”。老先生说以前好像在右厢房墙上,早就不在了,可能后来整修时被撬了。按老先生指引,我再进到寺里,空空落落的院内、殿堂,只有两三个人。右厢房门上锁,里面墙壁显然粉刷过没有几年,墙上空空如也。只好遗憾地出来。
石桌边,潘老先生还在操练他的电子琴,琴声依然断断续续。告别老先生,步出白龙寺,在微风中听着琴声,俯视山峦环抱的款庄小坝子,我心情仍久久不能平复。我想,“八仙诗”虽然难觅踪迹,但白龙寺还在,魁星阁还在,紫虚观还在。不管佛教道教、儒学文化,还是红色足印,款庄这片红土地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已影响了一代代款庄人民。不只潘正和老先生,还有已经编印个人作品集的朱文华、黄凤山,都是款庄老一辈“文化人”的代表,他们或为老农民,或为退休干部,都有一种文化自觉性。虽然,也许他们的文字并不是很娴熟,正如潘老先生弹奏的乐曲一样。但古往今来,文化传承不只靠的是专家学者,更多的恐怕还需要最底层民众的文化觉醒。而且,敢于弹奏,这起码也透出一种文化的自信,一种文化的梦想。有了这种自信,我们的文化传承才有了底气;有了这种梦想,我们的文化传承才有了方向。
白龙寺,琴声已然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