款庄肝糁
临近过年,接收到几拨吃杀猪饭的邀约,因为工作太忙未曾赴约,却想起我的家乡——富民县款庄乡一道很久没有吃过的特色菜,肝糁。
想到咸香扑鼻、美味下饭的肝糁,就想起很长时间没有回款庄吃杀猪饭,而最近一次吃类似的菜,是石林的骨头糁。起因是某天和一位石林的朋友聊天,说到年纪渐长,每天进行长时间散步,可能有些骨质疏松,膝盖酸痛。朋友很爽快,说吃啥补啥,给我带个东西补补骨头吧——于是捎来两瓶骨头糁。
骨头糁是石林撒尼族人传统咸菜,具有浓郁的民族风味。在会吃的人眼中,它们香辣酸咸、开胃好吃。
每逢春节,撒尼人民就开始杀猪过节。一头猪板油炼油,猪肉腌成腊肉以外,剩余的骨头、肚杂、油渣,用剁骨刀剁细,加入适量姜、葱、蒜、辣椒粉、包谷酒、精盐等配料搅拌揉匀,装入密闭陶瓷罐中腌制。经过半个月左右的等待,就可以食用了。
我当然属于“会吃”的人之一,因为我小时候,过完年的餐桌上,就有这么一道菜。我们款庄的做法,和石林类似,但又不同。
也是年前杀猪,也是请客吃饭,也是炼猪板油,也是腌制腊肉、火腿,但款庄人腌制的肝糁,用料比别处豪爽、口感比别处好吃。处理干净的猪头、猪肠子、猪肚子和部分五花肉过水煮到七成熟,放凉后切成大小匀称的条状,再把生猪肝剁成糊状搅拌均匀,加上调料放进腌菜坛子里密封储藏,半个月以后,就可以食用了。款庄的肝糁,是不放碎骨头的,虽然朋友给我寄来骨头糁补钙,我却吃不惯里面的碎骨头,嚼不动,咽不下,边吃边吐骨头,反而不美。我们款庄的肝糁吃起来味道咸香爽口,带着微微的辣,口感软糯酥嫩,大人小孩都爱吃。
肝糁的腌制,每家每户制作的过程大同小异,只在配料上有所差别,生辣子面、花椒面、盐巴、姜丝、白酒是必须的调味品,至于量放多少,取决于腌制人的性格与心情,还取决于这家人惯常的口味。
记得有一次我和我妈、小舅在二姨家吃饭,席间就有肝糁,蒸好的肝糁色泽诱人,闻着还有淡淡的酒味。大家边说边吃,不知不觉一大碗肝糁就只剩下红油,意犹未尽的小舅又添了一碗饭,就着红油拌着吃了下去。
吃完饭的我们坐在院子里嗑瓜子,烤太阳,烤着烤着不行了,大家不约而同感觉头晕脑胀,脸色发红——莫不是太阳太辣,中暑了?还是什么东西吃坏了,中毒?大家互相打量询问,饭量最大,吃得最多的小舅脸色通红,笑微微的不说话,倒像喝醉了酒。二姨夫挨个端详我们,末了一拍脑袋说,对了对了想起来了,不是中毒,是喝醉了。可是,大家今天吃饭并没有喝酒啊。
始作俑者我二姨捂着嘴咯咯咯一顿笑,笑完了很肯定地说,喝了,大家都喝了。酒啊,在肝糁里。
原来,当时搅拌肝糁,打下手的二姨夫听从二姨的指挥,倒适量白酒,但这个“适量”不好把握,倒多了。按惯例,腌制好肝糁要封坛时,还要再倒一点点。这一点点,是不满二姨父表现的二姨亲自出马倒的,哪成想这一亲自,也失误了,二姨手一滑,半瓶高度白酒就下去了。如此这般,夫妻双双失了手,能怎么办,也不能浪费啊,盖上盖子多腌几天呗,难怪这都蒸熟上桌了,还有扑鼻的酒香。于是,大家吃个肝糁,约等于喝了一台酒,还都醉了。听到真相的亲人们笑得稀里哗啦,纷纷说,吃菜喝酒一起来,真是一举两得。
肝糁,是荤菜,也是咸菜,我家还有一个腌制咸菜的高手,那就是我舅妈,她腌的酸菜、酱、卤腐、藠头,色香味俱全,下饭做汤味道极美,就算空嘴吃,也是非常好吃,她的手艺,超过包括我妈、我二姨、他们村的大多数妇女。我记得我家从来没有杀过猪,我妈肯定没有腌制过肝糁,但她经常说,我舅妈腌制的肝糁,绝对是一道任何人吃过,就忘不掉的美食。
随着农村生活条件的改善,村里人随时可以在集上买到新鲜的猪肉、蔬菜和水果,我二姨和舅妈家已经很久没有杀猪了,当然,也就很多年没有腌制肝糁,就连其他咸菜,也很少腌制。款庄肝糁这道菜,记得住味道的,可能只有像我们这般年龄的人了,我们没有长辈的手艺与耐心,这样复杂细致的做法,可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淹没在岁月中,成为记忆里温馨而伤感的一页书签。
季羡林说,思乡之病,谈不上是苦是乐,其中有追忆,有惆怅,有留念,有惋惜。时光如逝,时不再来,在微苦中实有甜美在。当我写下这些文字时,我想念的,不只是款庄的肝糁,我更怀念那些浓浓的亲情,和有父母呵护的快乐日子。
文/谢小鱼
图/鸿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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